(原書名:ヒア・カムズ・ザ・サン)

內容試閱

雜誌「達‧文西」BOOK OF THE YEAR 2013最受歡迎女作家No.1

有川浩最新動人之作!

● 一則同樣的人物設定,兩段截然不同的純粹之愛,交織出有川浩筆下風格獨特、匠心獨具的美好故事。

●  Booklog讀者大好評:「讀了之後心也溫暖了起來,會有『今天也要加油』的心情!」

七行相同的大綱,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橫跨輕小說和文學界的國民作家有川浩最溫暖的敘說

──你就像太陽一樣。就算我迷失了前進的方向,只要太陽上升就能找出方位,了解所在的位置,並且發現正確的路。

 

 

【書籍簡介】

擔任編輯的三十歲青年古川真也,從小就能看見人類留在物品或地方上的記憶。愈強烈的記憶愈顯鮮明,不管經過多少年,都不會消褪。然而,這樣的能力卻無法替真也帶來幸福,反倒因為少不更事、不懂如何控制,而傷害了自己和他人。如今,已與女友佳織論及婚嫁的真也,近來為了向佳織坦誠自己的能力而困擾不已,他想起高中時的陰暗回憶,害怕佳織排斥、恐懼自己。
某日,真也代替佳織到機場接機,對方是佳織分別二十年的父親。見面後,佳織的父親不停炫耀著,自己在美國工作多年,並於好萊塢從事電影相關產業,還表示自己是優秀的劇作家。可是從真也的眼裡,卻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色,並且從無意間觸碰到的物品中,揭示了佳織與父親矛盾糾葛而又令人心酸的羈絆……

祖母的禁忌再次重現腦中。
「絕不能為了自己的慾望而使用這種力量,否則就會招來不幸。」
我現在不是為了自己。這樣的想法算不算掩飾呢?
如果,這種力量能夠拯救佳織的話……
真也緊握著不斷重複「我想見你」的信。
用力地、用力地、用力地——他集中精神。
往裡面探索、再往裡面、再裡面──




真也今年三十歳,在出版社從事編輯工作。
他從小就能看見人類留在物品或地方上的記憶。
愈強烈的記憶愈顯鮮明。不管經過多少年,都一樣鮮明。
有一天,真也跟公司同事佳織一起到成田機場。
佳織的父親赴美二十年,首次歸國。
父親說,自己在好萊塢從事跟電影相關的工作。
可是真也眼裡,卻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色……

「《平行處的陽光》的故事,只有這七行大綱呢。如果可能,真想讀讀成井豐和有川浩以這七行大綱為起點,各自創作出的故事。」因為某位演員的喃喃低語,造就了小說版誕生的契機。舞台劇版和小說版從同樣的大綱出發,各自呈現不同的發展,最後開花結果為完全不同的故事。

 

【作者簡介】有川浩(Hiro Arikawa)

有川浩
圖轉載自 角川文庫 創刊65周年 | インタビュー

出身於高知縣。橫跨輕小說和文學界的新一代作家。

2003年以第10屆電擊遊戲小說大賞出道,受賞作品《鹽之街》和其後出版的《空之中》、《海之底》合稱自衛隊三部曲。
2006年尚有以虛構軍事組織「圖書隊」為主題的《圖書館戰爭》系列,因其獨特的世界觀和戀愛描寫博得廣大迴響,進而改編成動畫、漫畫,皆大受好評,獲「本的雜誌」、「本屋大賞」、「日本科幻10佳作」、科幻大獎「星雲獎」等多項肯定。
2010年更以描述大學生熱血生活的《機械狂人》和闡述夫妻情懷的《Story Seller》兩書,創下同時入圍本屋大賞的輝煌記錄。

其他著作如《雨樹之國》、《我的鯨魚男友》、《今昔戀愛物語》、《阪急電車》、《植物圖鑑》、《打工族買屋記》、《三個歐吉桑》、《劇團》等,大受好評。

身為主婦小說家的有川浩,形容自己的作品為「面向大人的輕小說」,寫作最大的特色為「描寫愛情甜死人不償命」,即使是充滿科幻、軍武設定的內容,仍然用生動對話、自然的劇情走向讓劇中角色大談戀愛。

近年來將寫作主題擴展至生活面向,《植物圖鑑》獲2010年度「本屋大賞」第8名,《打工族買屋記》改編日劇由二宮和也主演,獲得2010 年秋季日劇收視冠軍。雖然已將活動範圍擴大到普通文學領域,但有川浩仍自稱為「輕小說作家」。

 

【那裡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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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內容試閱】

A4大小的信封,剛好是這個編輯部製作的雜誌校樣對折後能放進去的大小。

他認得封面的字跡。翻到信封背面一看,果然有他熟識作家的地址。

麻井辰夫。這位已經上了年紀的男作家直到三個月前都還是由真也負責,現在改由後進負責。因為麻井經驗豐富、工作情形穩定,而且為人好親近,所以主編希望讓新編輯和他搭配、累積經驗,於是在連載結束的時間點,更換責任編輯。

本月號上即將刊載新的短篇小說。小說校樣理應由後進在處理才對,不過……難道麻井不小心寄錯人了嗎?

打開信封,手一碰到裡面的校樣,指尖便傳來一陣刀割般的疼痛。他立刻大動作縮回手,校樣連同信封應聲掉地。

「真也,怎麼了?」

身旁的同事大場佳織驚訝地問道。兩人因為在出版社內都有同姓的同事,所以大家都直呼其名、以便區分,這種叫法也在這個編輯部裡成了習慣。

佳織撿起真也掉下的校樣,擔憂地偏頭問道:

「割到了嗎?」

紙其實意外地容易割傷指尖,可說是一種隱藏在日常生活中的鈍刀。

「嗯,不要緊。大概是靜電吧,剛剛一陣刺痛。」

像這樣隨口說出煞有介事的謊言,可說已成了習慣。

真也向佳織道謝,接過她遞出的校樣,佳織也回應了一句:「喔~我還以為怎麼了呢。」好像並沒有特別懷疑,又回頭處理自己的工作。她好像正在寫E-mail。

真也注視著彷彿被紙邊緣割到般疼痛的指尖,但果然沒有受傷的跡象。真正覺得痛的是……內心。鮮明的痛楚,宛如割到指尖一樣。

看來麻井並非不小心寄錯人。真也回到位子上,氣沉丹田,稍微做好心理準備後,翻開校樣。現在觸碰紙張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但這份校樣中,一定存在某種造成疼痛的原因。

這是一篇平凡上班族的愛情故事。上班族養著一隻老貓。

某一天,他因為那隻貓而和心儀的女同事拉近了關係。……故事情節明明沒什麼誇張的大事件,劇情平淡,但只要看過一遍,就會令人難以忘懷。麻井這位作家文章的可讀性卓越,真也從學生時代就很喜歡他。成為他的責任編輯時,真也興奮到睡不著覺。

「多希望這份稿子是我的。」對後進的嫉妒,不成熟地扎刺著真也的內心。

麻井辰夫和真也都算是重度貓癡,真也甚至有好幾次只因為想見見麻井養的貓,假藉討論的名義不請自來地跑到麻井家。真也有把握,這部描寫藉由貓搭起愛情橋樑的愛情作品,自己是最能理解的人。

讀著讀著,擔任丘比特角色的貓因為上班族門沒關好,在外迷了路。劇情發展令真也也跟著覺得痛心。

這份校樣從一開頭就以紅色原子筆寫著回覆。一如往常,不但字跡端正,給的意見也很精確。……而字跡至此卻突然變得潦草。

噢,原來是這裡啊。

真也不禁瞇起眼睛細看。

『妳不會懂他的心情。』

真也輕撫著那彷彿用強勁筆壓刨剜出的紅字。刺痛再次襲來。

這嚴正抗議般的紅字,就寫在責任編輯校正過的地方。

貓終究沒有活著回來。或許是被車輾過吧,貓就這樣死在路邊。

上班族為了哀悼貓的死去,請假沒上班。之後痛失心愛老貓的打擊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令他無心工作,就連那位心儀女同事試圖安慰,他也冰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

後進看到這樣的劇情發展,以她天真的渾圓字體寫道:

『寵物死了,或許會難過,但是會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嗎?會不會有點太誇張、掃了讀者的興致?』

看妳幹了什麼好事。真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麻井的工作態度一向是公認的仔細,但他卻連一句話也沒交代,就默默地將校樣赤裸裸地寄給前任責編真也。光看這些舉動,真也就能推測麻井受到多麼深的傷害,更加讓他不寒而慄。

他很想馬上打電話給麻井,但硬是嚥下這股衝動。

「池內人呢?」

聽到他這麼問,佳織抬起頭來環顧辦公室,房間裡沒看到後進池內的身影。

「她剛才去吃午餐……應該馬上就回來了吧。」

接著,佳織稍微皺起眉頭,小聲地問:

「怎麼了嗎?」

真也自認為沒有將情緒表露在表情和聲音上,但佳織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佳織看起來為人坦率,其實卻意想不到地心思細膩,比起同樣身為編輯的同事,或許有更多佳織負責的作家早已發現到這一點。

「嗯,有點狀況。」

隱瞞也只會讓這個性情溫和的同事擔心,所以真也給了個最低限度的肯定回應,又繼續看校樣。麻井的潦草字跡直到最後都是氣急敗壞地龍飛鳳舞。

過了一會兒,池內回來了。這位女編輯小真也三歲,活潑而拚命的個性受到賞識,但就現狀而言,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池內。」

「有~!」池內開朗地應了一聲,衝了過來。真也把作家的校樣拿給她看。

「這個寄回來給我了。」

光是聽到這句話,直覺敏銳的編輯就會驚覺有異。但是池內的危機管理能力顯然還有待加強。

「咦?這次開始應該由我負責啊,麻井老師是不是弄錯人了啊?」

看來這件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解決。「跟我來一下。」看到真也從座位上起身,走向一個沒人的會議室,池內的警報訊號這才終於響起。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嗯,問題確實不小。」

真也只有在「事情大條」的時候,才會不說客套話。這一點池內或許也清楚,顯得愈來愈沮喪。

「妳看看這裡。」

真也翻開自己光是觸碰筆跡就感到痛楚的那個紅字部分給池內看。

「妳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嗎?」

池內將目光落在那行宛如使勁刨剜著紙張的紅字,似乎完全沒有料想到。

妳不會懂他的心情。—話裡包含了直截了當的抗拒。意思是,希望妳別碰這個故事。一個編輯收到的宣告,大概沒有比這更嚴重的了。

「可、可是……」

先前畏縮的池內,不甘地抬起目光。

「寵物會比自己先走,這本來就是大自然的法則吧?而且那又是隻老貓,男主角應該早就知道,牠遲早會比自己先死吧?但是他都這麼大個人了,竟然還因此向公司請假,工作時也心不在焉,我覺得這不是個正常社會人士會有的行為。而且他還疏遠女主角,草率放棄這份得來不易的感情,我實在無法想像。」

池內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反而暗示著她的內疚。

「指出作家的疏忽,是編輯的工作吧?我自認為善盡了身為編輯該盡的義務。」

「指出作家的疏忽,並不等於把妳的標準強加在故事上。」

池內也知道自己的主張都是藉口,因此很快就屈服了。眼看著她雙眼噙淚,漸漸低下了頭。

「對編輯來說,最重要的工作是貼近故事。」

如果不是先貼近故事、貼近角色之後再提出批評,只會變成單純在找碴。而池內的批評正是在找碴。

整篇故事都透露出老貓對於男主角有多麼重要。只要試著去貼近男主角的心情,就能極其自然地感受到他失去老貓的打擊。

還不夠游刃有餘的新人往往為了剔除故事的毛病,採取過度冷眼旁觀的閱讀方式,但是這麼一來,只會把自己狹隘的見解原封不動丟給作家承受。

更重要的是,麻井是位以愛貓聞名的作家。他養了好幾隻貓,其中有隻特別長壽的貓過世時,他甚至特別寫了追悼散文。

真也很清楚,故事中上班族養的老貓,就是以那隻貓為藍本。

麻井好不容易有勇氣將那隻貓寫進故事中,卻換來那種死板的校正,真也一想到這裡,不覺既痛心又憤怒,幾乎想對池內大吼,「把老師還給我!」

「妳看過《智慧是七色彩虹》了沒?」

那是池內接任責任編輯時,真也推薦她起碼要看過的著作之一。這本散文集中刊載著那篇追悼老貓的散文。如果可能,最好事先看過所有著作,但若是著作等身的作家,確實很難在接任前看完所有著作,這時前任責任編輯往往會指示閱讀順序。

「不,散文還沒……我想先從小說開始看。」

「妳等一下。」

文庫編輯部的書櫃上應該有,真也起身離席。辦公室雖在同一個樓層,但是他花了一番工夫找書。回來時,發現會議室裡放了兩杯茶。他露出狐疑的眼神詢問池內,池內一面抽鼻子、一面啜飲著茶,答道:「是佳織姐泡的。」他瞄了佳織的座位一眼,佳織的側臉沒有轉過來,依舊佯裝不知。

真也翻開散文集的那一頁,遞給池內。

「妳看看。」

他暗自下定了決心,如果池內看了這篇散文後還不懂,就可真的要請她把老師還給自己了,不過當他一拿起放在座位上的茶杯,原本繃緊的情緒頓時舒緩了。體貼的心意彷彿從熱燙的茶杯杯面流入自己體內。

先冷靜下來。

那份心意簡直像直接在對自己說話似地,清清楚楚地灌注到心中。也不知道暖和了身體的是那杯熱茶,或者是那份心意,這種難以區分界線的舒適感,搬弄擺布著真也。

這種時候別這麼體貼啊……否則,我怎麼能狠狠教訓一頓這個光說不練、令人怒火中燒的後進呢。

真也原本心想,視事情的重大程度和情況演變,不惜硬搶也要將老師搶回來。

赫然回神,正在看散文的池內眼中,撲簌簌地掉下了豆大的淚珠。

「怎……怎麼辦,我闖下大禍了……」

—或許打從一開始就沒必要硬搶。如果池內真是個無可救藥的傢伙,看了那篇散文還什麼都沒察覺,主編也不可能讓她負責重要的作家。

「得趕緊登門道歉才行。」

「先冷靜下來。」

真也將剛剛流入自己心中的意念,直接對池內發送出去。

「不請自來地隨便登門道歉,只會給麻井老師添麻煩。他可是個大忙人。」

無論是到府拜訪或者約在別處見面,一樣都會佔用對方的時間。闖禍的人下意識會想亮出「登門道歉」這張牌,然而,其實這多半是道歉者想顯示誠意的自我滿足。而依麻井的個性,他根本就不會把這張牌的價值放在眼裡。

「那我該怎麼道歉才好呢?」

「寫信,當然要手寫。我會去問麻井老師,能不能寄這封信給他。」

茶還剩下一半,真也拿著茶杯回到自己座位上,馬上打電話給麻井。他撥打麻井工作用的號碼,但只聞撥號聲沉重地不斷空響,沒有接通。真也靈機一動,試著從自己的手機打到麻井的手機。於是,或者是因為知道誰來電,電話馬上就接通了。

「古川老弟啊?」

雖然語氣不悅,但是電話接通姑且讓真也先鬆了口氣。麻井並沒有關閉真也這條溝通管道。

「是,我剛才收到校樣了。……實在非常抱歉。」

「我啊……」聽麻井的說話語氣,他那張嚴肅臭臉彷彿就在眼前。

「其實我很想把這個故事交給你。」

「是。我也很希望是由我來負責。」

光是這簡單的對話,雙方就互相確認了「那個校正未免太扯」的認知。兩人就這樣繼續起勁地聊了一會兒。

「池內第一次和老師合作,好像太過緊張了……她現在很認真在反省。」

「我沒辦法跟不了解喪貓之痛的人合作。」

「那當然。」

「她沒問題吧?」

麻井的語氣中仍然充滿著猜疑。這也難怪。

「沒問題的。……她剛才看過了珠子的故事。」

珠子就是麻井那篇散文中貓的名字。

「她很有熱忱。我想,她一定可以確實跟上老師的步調。」

「空有熱忱又有什麼用……」

「我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也是個只有熱忱的毛頭小子。」

沒想到真也竟會這麼說,麻井聽了噗嗤一笑。

你這個毛頭小子,光有熱忱是不夠的!—剛開始擔任責任編輯時,麻井一天到晚這麼怒斥真也。想想也不過是三、四年前的事。

上任主編讓真也這毛頭小子擔任資深作家的責任編輯,如今回想起來,算是挺賞識自己的。不過對真也而言,只覺得上任主編高估了自己。

「這次的稿子我也拜讀了。我會讓池內也好好學習如何拿捏和您之間的距離。所以,二校時可以一併寄上池內的道歉信嗎?」

「要不要寄是你家的事。」

儘管語氣很衝,但麻井已經發出了和解的訊號。「謝謝您了。」這時得趕緊順水推舟、抓緊時機道謝。

掛斷電話之後,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冷透了的茶依然給喉嚨帶來滋潤。

「謝謝妳的茶。」

佳織明明一直在旁邊豎起耳朵偷聽,卻裝作一副現在才察覺的樣子,裝模作樣地應道:「不客氣。」

「對了,麻井老師那邊怎麼了?」

妳果然在偷聽嘛。真也暗自覺得好笑,但還是簡單扼要地說明了情況。佳織一聽不禁驚呼,「哎呀呀~,她踩到珠子這個地雷啊~」佳織雖然不是直接負責麻井的編輯,但懂得如何拿捏和麻井之間的距離,因為她也從學生時代開始就是麻井的忠實書迷。

「結果怎麼樣?麻井老師原諒她了嗎?」

「欸,總算搞定了。」

不久的將來,池內也一定會被破口大罵,「妳這個黃毛丫頭,光有熱忱是不夠的!」

「太厲害了,居然有辦法替踩了珠子地雷的菜鳥說情成功。」

佳織吁了一口氣,好像打從心裡佩服。

「真也當上麻井老師責編時,我因為太羨慕忍不住嫉妒你,但假如對手是你,也只能心服口服了。我真想學學你貼近作家的細膩心思。」

能對同年進公司的同事坦然表達羨慕的率直天性,是佳織的優點,可是聽到她如此直率地說出真心話,反倒叫真也羞愧地坐立難安。

「妳才厲害哩。總是全力以赴、敢於正面交鋒。」

因為全力以赴,所以也受了不少傷,但是到頭來這些傷總能縮短佳織和對方之間的距離。沒有心機、表裡如一的特質,讓作家們願意信賴她。

真也最能感受到自己和佳織之間的差異,就在於作家稱呼他們兩人的方式。佳織負責的作家大多直呼她大場。這種叫法當然包含了幾分親近,而真也不管認識多久,大家永遠稱呼他古川老弟、或者是古川先生。若要說是因為兩人個性不同,或許真是如此吧,但是對真也來說,卻感覺到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高牆。

就算再當麻井的責編五年,麻井也一定不可能隨性地叫真也「古川」。

「不不不,老是直來直往也不行吧。我希望有一天能像真也一樣,在工作上那麼貼心細緻。」

「妳在胡說什麼啊?」

真也哼聲苦笑。這女人可是只泡了一杯茶,就安撫了剛剛下定決心,要向後進討回作家的自己呢。

妳說自己粗線條?認識妳的人絕對不會上當的。

「我只是擅長察言觀色罷了。」

面對完全不使詐、踏實累積工作經驗的佳織,乖僻的話總是脫口而出。

真也總覺得自己跟佳織不同,從懂事以來,就一直不斷使詐。

 

 

真也從小就經常在碰觸到物件時,看見、或聽見不可思議的東西。

最早的記憶是祖母縫補碎布製成的束口袋。

碰到的那一瞬間,他看見了一個身穿純白和服的女人。若以之後學會的語彙來形容,那是個一身日式罩衫的新娘。

那女人表情緊繃,看起來十分不安,令年幼的真也很擔心。

那個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好像快哭了,她沒事吧?

真也一邊摸著祖母的束口袋一邊問,祖母匪夷所思地偏著頭。

白色衣服的女人?那是誰?

被祖母這麼一問,真也也答不上來,當時的對話就到此結束,但是後來祖母整理相簿時,出現了那個女人的照片。是張黑白舊照片。

照片中,她和一個男人並肩而立,那男人穿著印有家徽的褲裙。身穿日式罩衫的確實是那個女人。

就是這個人啊。

真也又沒頭沒腦地迸出一句,祖母歪著頭,一頭霧水。

我之前說過啊?一個快要哭了、身穿白衣的女人。

真也一解釋祖母這才聽懂。

我碰到奶奶的袋子,然後就看見這個人。

祖母瞠目結舌,驚呼連連。

小真,這是年輕時的奶奶唷。

祖母仔細看了看那個束口袋,袋子的襯裡用的是日式罩衫的白綢緞。祖母愛惜用物,保留了許多年輕時穿過和服的舊碎布,這塊用於束口袋襯裡的日式罩衫碎布,好像是最後一塊。

所以小真能看得見奶奶的回憶呢。

祖母很平靜地這麼說,並沒有大驚小怪、把這當作怪事張揚。

妳很難過嗎?

聽到真也這麼問,祖母露出眺望遠方的眼神。

與其說難過,倒不如說是擔心吧。我跟你爺爺相親後不久就結婚了,也不知道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而且爺爺看起來又好兇。

真也出生後不久爺爺就過世了,留在照片中的爺爺表情的確很嚇人。

妳很害怕嗎?

祖母原本爬滿皺紋的臉,又笑得更皺了,她面向擔憂的真也說。

爺爺對我很好。

——光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會令人開心。

小真如果能和年輕時的奶奶說話,請告訴她,不用擔心。

真也一臉認真地觸摸著祖母的束口袋,對那女人說,不用擔心,但只出現在真也視線中那身穿日式罩衫的祖母,表情卻依然緊繃。

好像聽不到。

真也這麼說,祖母又笑了,沒關係的。

因為奶奶已經知道,根本不用擔心。

 

真也不曉得後來祖母怎麼跟家人解釋這不可思議的事件,但自家人大多有了「真也是個第六感很強的孩子」這種共識。

如果看見或聽見什麼,告訴身邊的人,大家幾乎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嗯,因為真也的第六感強嘛。」看來大家似乎都往「靈異能力」這個方向來解釋。

因為這個原因,堂兄弟等經常會眼睛閃閃發光地逼問他:「小真,你看得見阿飄嗎?」但是一知道他並不是看得見妖怪或鬼魂,就會不屑地說:「什麼嘛。」遭到大家一陣奚落。話說回來,要是看得見妖怪就慘了,半夜會不敢去上廁所,一定每晚都尿床。親戚的小孩個個都愛聽鬼故事,唯獨真也在其中始終是個高傲的異端。

小真能看得見奶奶的回憶呢——祖母第一次接觸到真也的能力時,曾經這麼說過。

而她單純的感想,最能正確說明真也這不可思議能力的本質。

真也能看見或聽見的,似乎是留在事物上的「意念」。

而意念越強,越會長久、清楚地殘留。雖然淡薄的心情也並非感覺不到,但除非是相當強的意念,否則馬上就會模糊不清了。

由此可見,祖母留在日式罩衫上的不安究竟有多強烈,真也甚至有點同情過世的祖父。他的表情確實很嚇人,但也用不著那麼害怕呀。不過,出嫁之前幾乎不曉得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這對年輕女孩而言,或許是事關未來一輩子、值得擔憂的事吧。

自家人頂多是覺得「真也類似第六感的能力似乎很強」,所以他極為自然地接受了能看見回憶的能力。後來,真也也學會了不要到處宣揚自己憑這份能力感覺到的事。若是聲張有些東西只有自己才看得見,可能會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或害怕。看得見、聽得見的事物,最好配合世俗的標準比較安全。

隨著日子一年一年過去,他漸漸不再被大家說「第六感強」,而是改口稱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真也雖然配合世俗的標準,但他能夠看見、聽見一般人看不見、聽不見的東西也是事實。這並非他能自行控制的能力,所以一旦感覺到,自然就做出一定的反應。

對真也而言,這是極為自然的生活處世之道,就好比如果眼前看見有塊石頭,沒有人會故意走過去被跘倒。溼滑道路旁邊有乾燥的道路,自然會選擇後者。

只不過是如此而已,結果卻變成了大家眼中的聰明、機伶,或者細心。

從青春期開始,他開始苦惱,難道這樣不會很奸詐嗎?

縱然是一瞬即逝的意念,也會因為看不看得見而改變之後的行動。真也無法裝作看不見而行動。

他不曾有過人際關係的糾紛。因為如果要產生糾紛,大多會閃現強烈的情緒,而且真也能看見這種情緒。如果別人對自己抱持某種負面情緒時,他也會在某個階段就察覺,試圖修復雙方的關係,或者和對方保持距離。

朋友在看不見、聽不見多餘東西的狀態下,奮力闖過青春期,而真也始終拂拭不去唯獨自己一個人輕鬆的內疚。然而,如果故作姿態地感嘆,終究也只是為了彌補自己的輕鬆而惺惺作態,總會遭人忌憚。

頂多是偶爾有人嫉妒,「那傢伙真善於處世啊」,也沒有特別痛苦的回憶,有什麼資格沉浸在「超能力者的苦惱」中呢?如果像是小說或漫畫主角一樣,擁有足以破壞自己人生的強烈能力也就罷了,真也擁有的頂多是「類似第六感的東西」,對於自己處世還有點幫助,相當平凡的小市民能力。

高中的時候,他曾經自嘲,畢竟這種能力真的只是半吊子。

他憑藉自己能夠感覺到多餘的東西、巧妙採取行動,順利追到了喜歡的女孩。

而這種感覺到多餘的東西、巧妙採取行動的能力明明沒變,卻因為對方的心說變就變,結束了這段感情。

真也設法維繫關係,但是一點用也沒用。而在對方的心漸漸遠離的此時,察覺到「多餘東西」的能力此時只覺可恨。

這時真也終於有點看開了。為了這種連區區高中生戀愛都無法順利維繫的能力而苦惱,豈不是要笑破別人肚皮?他這麼告訴自己,不好意思啦,誰叫我偏偏天生就能使點詐。

 

真也雖然依舊使詐,但行事變得低調許多。

他不出風頭、不強調自己的存在。

他一直覺得這樣就扯平了,但出了社會後,內疚卻稍微增加了。原因在於編輯這種職業的特性。

就某個層面來說,編輯或許是他的天職。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作家這種生物,對真也而言,他們非常容易了解。

因為他們的感情量遠遠多過於一般人。真也的能力頻繁地對作家這類人種產生反應。

想想他們賴以為生的工作,或許也很理所當然。他們對於只存在自己腦中的每個角色賦予情感、隨心所欲地推演故事世界,擺布讀者。假如感情量和一般人一樣,可能無法徹底刻劃出數個人格迥異的出場角色吧。

並非一般人不如作家。只不過,作家擁有的感情量超乎尋常。正因如此,作家筆下才能誕生出許多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角色。

感情量既多又強烈。他們的意念到處流洩,讓真也察覺到那些「多餘的東西」。

「年紀輕輕就觀察敏銳」,短短期間內眾人異口同聲給了他肯定的評價。當他承接和其他編輯關係交惡的作家,並恢復信賴時,在年輕一輩當中更顯得格外出眾。

結果,他還是出了風頭。和作家往來的工作不容易,他想堅守「雖使詐但行事低調」的自我妥協,可沒那麼簡單。

作家這類人種的感情量既多又強,而且姑且不論好壞,想像力都太豐富了。他們擁有不同於真也、另一種察覺「多餘東西」的能力。也就是能夠「看穿」許多事物。這可說是作家的習性。

他們對於對方是否對自己竭盡全力十分敏感。即使他們不知道真也擁有「類似第六感」的能力,也會馬上察覺到真也對他們有所保留,意識到真也沒對自己使出全力。所以,若是感覺到了什麼而不竭盡全力回應,是不可能獲得作家信任的。

年紀輕輕就觀察敏銳、年紀輕輕就這麼能幹。隨著身邊的人對真也的評價愈來愈高,真也心中的內疚感也愈來愈沉重。

 

同期的佳織跟能察覺到「多餘東西」的圓滑真也,屬於完全相反的編輯。現今的時代已經不流行「憨直」這個形容詞了,但佳織正是這種類型。

她絕不精明,而且不善於察言觀色,但是她拚命地接觸作家,儘管失敗了還是繼續拚命努力,為了彌補自己的失敗而拚命努力。

真也從旁觀察,偶爾會覺得她做事實在不得要領。但相對地,佳織所獲得的評價可說恰如其分。她得到的評價才是貨真價實的,不像真也一樣,腳上多套了一雙別人看不見的木屐。

佳織從之前的書籍部門調到現在的雜誌編輯部時,一位責編因而換人的作家特地要求,「佳織移動部門之後,能不能繼續當我的責編呢?」

那位作家的產量大,要同時負責他寫的書籍和雜誌文章並不容易,所以出版社沒有同意他的要求,但是真也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他曾看過資深編輯或上司受到那種請求。但是,沒想到跟自己同年進公司的同事居然也會受到如此強烈的請求。

真也一直認為,假如同輩之中有人受到類似請求,那應該是自己,而不是佳織。

真也曾負責過和其他編輯交惡的作家,而那個和作家交惡的編輯就是佳織。那件事對於真也而言,是在替佳織收拾爛攤子,他無法否定,在那位產量大的作家提出要求之前,自己有點瞧不起佳織。

佳織受到那樣的請求,令他頗受打擊。

真也雖然對於自己察覺到「多餘東西」的能力感到內疚,但同時他也認為,因為這份能力,自己的工作表現最好。儘管如此,為何佳織比自己更深得作家的心?

這時,真也開始負責麻井,麻井的一句話又對他造成了一次打擊。當然,麻井並不知道自己對真也造成了二度中傷。

在一場新人獎宴會之類的場合上,麻井對一位因為遭到讀者抨擊而苦惱的年輕作家所說的話。

被人強烈地憎恨和被人強烈地深愛,其實是一體兩面。—如果一部作品十個人看過,十個人都覺得還可以,這不是令人印象好,而是令人沒什麼印象。

所有人都覺得還可以——如果換作編輯的話,豈不正是自己嗎?自己和誰都合得來、被所有人接受,但相對地,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人對自己說,「非你不可」吧。

坐在佳織這個拚命三郎隔壁工作之後,真也開始面對這個嚴肅而消極的命題。

假如不是天生會察覺到「多餘的東西」,自己身為編輯的能力會低落到什麼程度?

假如這種「多餘」的能力在某一刻突然消失,自己是否會淪落到無能的地步?

雖然對於使詐感到內疚,但如果不使詐,自己是否能夠獨當一面地完成工作……?

憨直而拚命的佳織的工作模樣,看在真也眼裡只覺得耀眼眩目。佳織位於一個真也必須具備察覺到「多餘東西」的能力,才能到達的境界。

真也覺得佳織儘管笨手笨腳,但是個性直率、抗壓性強,不會輕易消沉氣餒。

 

——所以……

 

「反正……」

真也第一次看到佳織說這種喪氣話時,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前往成田的電車上,佳織露出真也未曾看過的自卑表情低喃:

「反正我只能努力拚命,除此之外我也沒別的長處了。」

別這麼說啊。

妳拚命的個性可是令我覺得耀眼眩目,別在前面加上「反正」當作開場白啊。

真也內心強烈地如此認為,近乎反彈的情緒,但是聽到佳織的自暴自棄,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像我這種沒其他能耐的人,如果不一直強調自己很拚命,就會被拋棄。……就像被我父親拋棄一樣。」

佳織說,她和父親已經二十年不見了。

至於真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父女重逢的場景中,原因要回到幾週前的編輯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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