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書名:Gravity)

  • 內容試閱讀者回函

最令人顫慄的恐懼,由我們的肉身餵養而成──

榮登金石堂、誠品、博客來、蘋果日報暢銷排行榜
《貝納德的墮落》、《骸骨花園》、《祭念品》暢銷天后泰絲.格里森
完美融合醫學懸疑與航太科技,超乎想像、挑戰自我全新力作!

● 《史蒂芬.金談寫作》書單推薦作家,其著作為史蒂芬.金藏書必備  
● 作品已譯成三十三國語言,全球銷量高達一千五百萬冊
● 《出版人週刊》盛讚「醫學懸疑天后」
● 《今日美國》和《紐約時報》重點推薦的暢銷書作家
● 頂級醫生必有兼職,或變態殺手,或小說家,所幸的是,格里森是後者!

 

  • 【名人盛讚】
  • ……融合了《急診室的春天》和《阿波羅13》的緊湊張力。
    ──《紐約郵報》
  • 泰絲.格里森實在好得可怕……令人神經緊繃、無法釋手的最佳犯罪小說。
    ──哈蘭.科本

  • 假如你從來沒看過格里森的小說,那麼,當你決定買下第一本的時候,最好把電費也算進去,因為,一旦你翻開它,沒到天亮你是停不下來的...... 
    ──史蒂芬.金

  • 稱霸醫學驚悚小說的冠軍。
    ──《聖荷西信使報》

  • 無法釋卷……引人入勝可比《伊波拉浩劫》(The Hot Zone)……讓你停不下來,一口氣讀到底。
    ──《美國今日報》

  • 緊張刺激,幾乎讓人無法負荷。
    ──《聖荷西信使報》

  • 過去三十年,麥克.克萊頓的《天外病菌》(The Andromeda Strain)一直是標竿……如今再也不是了。泰絲.格里森以《喀邁拉空間》立下了新的基準……難得的是,這本書製造驚悚的手法全都精采無比。
    ──《普洛維登斯日報》

  • 令人讚嘆又信服……一個基因大災難的緊張故事。
    ──《出版人週刊》

  • 力道十足……一部張力十足的傑作。
    ──《西雅圖郵訊報》

  • 《X檔案》影集之外,少數有關外太空生命的最佳醫學背景小說。
    ──《娛樂週刊》

  • 太空研究把格里森提到最頂尖的地位,和麥克.克萊頓和羅賓.庫克(Robin Cook)並駕齊驅。
    ──《科克斯評論》

  • 驚悚……節奏明快、提心吊膽,而且充滿了專業的資訊。
    ──《克里夫蘭據實報》

  • 令人無法釋手的懸疑小說……你拿起來就沒法放下。
    ──《小姐》雜誌

  • 一流的驚悚小說……從頭到尾絕無冷場。
    ──北卡羅萊納州《南松城領航者報》

  • 文筆洗練,引人入勝……這本醫學懸疑小說緊張又扣人心弦。
    ──《圖書館學刊》

  • 一個精采的故事……一部逼真的驚悚小說。
    ──《奧斯汀美國政治家報》

 

  • 【內容簡介】

  • 加拉巴哥海底裂谷

  • 一切開始於這片海底世界的黑色冰冷水域。艾亨博士趴臥在潛艇艙裡,被困在六千零八十二公尺深的岩床上,他望著那片卡住他機翼的岩石,像凝結在一起的玻璃碎片,忽然明白眼前所見是什麼!但潛艇快沒電了,他將在攝氏八十二度的水溫中窒息死亡,而救援是如此緩慢……

    兩年後,國際太空站上

  • 漢寧醫師負責的眾多實驗之一「古生菌細胞培養」出現了異常現象,細胞培養團已經不是液體,而是濃稠的鮮亮藍綠色黏膠。他心想,樣本遭到了某種污染。但還有另一個可能:微重力影響。在失重的太空中,這些培養會以三度空間方式生長,如果這純粹就是古生菌在無重力狀態下的自然反應呢?

  • 但是,當艾瑪•瓦森醫生登上太空站替換比爾之後,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場生物性污染!一滴藍綠色的水珠被實驗鼠吞下,而死亡的老鼠卻快速的分解,並炸裂到健一的臉上。不到兩天,健一在高燒、雙眼血紅中莫名死亡。而他停留在太空中的屍袋卻無聲地滲出發亮的小水珠,在失重狀態下恣意飛舞……

    親愛的傑克︰

  • 今天也許是我和太空站在太空中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天。在同事們相繼離開之後,僅存的一隻受感染的小白鼠也已經死去。整個太空站站瀰漫著死亡的味道。

  • 我只知道我體內的這個東西就要宣佈勝利了。就連我在寫這封信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它步步進逼。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力量逐漸消退。我已經盡力抵抗過它,但現在我累了,準備要睡覺了。

  • 趁著我還能打字的時候,我最想說的是,我愛你。我從沒停止愛你。據說將死的人如果不說實話,就無法獲得永生。據說死前的告解都是可信的。這就是我的告解。

  • 艾瑪

    從太空舷窗,艾瑪可以看到藍灰色弧形的裡海。雲霧盤旋在哈薩克上空,白雪覆蓋著喜馬拉雅山。底下有幾十億人類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心想。「而我在這裡,只是天空中一顆即將死去的塵埃……」

    以驚悚懸疑小說聞名的華裔女作家泰絲‧格里森的《喀邁拉空間》將引領你進入距離地面400公里的國際空間站。在一個失去太空異客的環境中,究竟會發生什麼令人意想不到、充滿恐懼絕望的事呢? 

  • 看泰絲的小說,你不得不被她豐富的想像力、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所震撼。從小說開始隨著潛水艇沉入6000多米下的加拉帕戈斯海溝的那一刻,你面臨的唯一選擇只有:繼續看下去。於是,挑燈夜讀、一口氣讀完整本書也不足為怪。 
  • 當原本存活在深海海溝的遠古細胞被送入不受重力控制的國際太空站中,它們會發生怎樣不受控制的變化,把太空站裡工作生活的太空英雄們置於怎樣的噩夢中?最終太空站以及站上無法返回地球的太空人們,迎來的是徹底毀滅還是絕境逢生?

     

    【作者簡介】泰絲.格里森 Tess Gerritsen

    泰絲.格里森 Tess Gerritsen

    出生於加州聖地牙哥。母親是第一代華人移民,擁有華裔血統的她從小就喜歡窩在電影院看驚悚片,因而培養出她對黑暗主題的興趣,並反映在她後來撰寫的小說中。

    泰絲畢業於名校史丹佛大學,而後繼續深造,最後取得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博士學位,於夏威夷檀香山展開她繁忙的內科醫師生涯。熱愛寫作的她,結婚生子後為了照顧兩個幼兒減少工作量,並開始嘗試寫作。

    一九九五年對泰絲的寫作生涯是重要的轉捩點,在經紀人的鼓勵下,泰絲把自身的醫學背景寫進小說中,結果隔年出版的《貝納德的墮落》(Harvest)大 受歡迎,讓「泰絲.格里森」這個名字首度躍居《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從此她專攻結合醫學和犯罪的醫學驚悚小說,迄今又出了十餘本書,本本暢銷,更創作出 波士頓法醫莫拉.艾爾思和女警探珍.瑞卓利聯手辦案的系列小說。

    然而伴隨著成名的後遺症來了,《貝納德的墮落》所描述的人體器官移植的 黑市買賣,引發「美國器官移植協調人協會」(American Association of Transplant Coordinators)的強烈反彈,這個組織嚴厲譴責小說中的情節,威嚇作者重寫不同的版本,並施壓派拉蒙公司不要將小說拍成電影,甚至反對格里森對 Harvest』的使用(『Harvest』一字在移植產業中,有器官移植之意)。然而泰絲卻對引發的眾多爭議不以為意。她表示︰「讀者要看醫學驚悚小 說是因為他們想知道這個產業的內幕……我不是只想寫一個故事而已,我要讓讀者看到角色的內心,從中了解他們在乎什麼、害怕失去什麼。」

    除了在紐約時報排行榜上獨領風騷以外,她的小說也是英國和德國小說排行榜的常客。她的小說《漂離的伊甸》不僅入圍愛倫坡獎及麥可維提獎,並且贏得了尼洛獎 Nero Award)的年度最佳推理小說殊榮;《The Surgeon》獲得瑞塔文學獎。媒體盛讚她的作品「心跳加快的閱讀樂趣」、「讓人提心吊膽的精采傑作」、「散文般精練的意境」、「令人心驚卻又獨闢蹊徑」,《出版人週刊》甚至封她為「醫學懸疑天后」(the medical suspense queen)。

    二○一○年泰絲再創寫作生涯高峰,她的法醫莫拉.艾爾思和女警探珍.瑞卓利系列獲TNT電視台改編為影集,創下該台電視影集的最高收視紀錄,收視人口達七百六十萬,並引發熱情粉絲於網路進行同人創作。

    泰絲目前全職寫作,與她的家人住在緬因州。

  • 【譯者簡介】尤傳莉

生於台中,東吳大學經濟系畢業。著有《台灣當代美術大系:政治、權力》,譯有《達文西密碼》、《天使與魔鬼》、《雨的祈禱》、《伺機下手的賊》、《親愛的臥底經濟學家》、《依然美麗》、《骸骨花園》等小說與非小說多種。

 

  • 【哪裡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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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 

 

 【內容試閱】

大海
1

他滑行在那片深淵的邊緣。

往下是一片海底世界的黑色冰冷水域,陽光永遠穿不透,僅有的光線就是一種生物發光體短暫閃過的亮點。史蒂芬.艾亨博士趴臥在「深航四號」合身的人體艙裡,潛艇前端鼻椎的透明壓克力玻璃圓頂罩著他的頭部,他心中生出那種擺脫束縛、高飛在廣闊太空中的激動感覺。透過這艘深海微型潛艇機翼燈的光線,他看到有機碎屑像細雨般緩緩落下。那些是單細胞原生動物的殘骸,來自遙遠上方的明亮處,往下漂落過數千呎水域後,最終來到它們位於海洋底部的葬身之處。

他滑行過那片碎屑構成的輕柔細雨,駕駛著「深航四號」沿著海底峽谷的邊緣往前,下方是海底高原,而那道深深的裂谷則在左舷。儘管四周的沉澱物看似荒蕪不毛,但生命的證據處處可見。在海底留下足跡或刮痕的漫遊生物,此刻都安全地藏身在沉澱物裡。他也看到了人類的證據:一段生鏽的鐵鍊彎曲披掛在一塊沉落海底的船錨上;一個汽水瓶半埋在海底的泥漿裡。都是來自上方陌生世界的幽靈遺跡。

眼前忽然出現驚人的景象,乍看像是海底一片燒黑的樹幹。那一根根冒著黑煙的煙囪,其實是溶解的礦物質,從地殼的裂縫往上旋繞著噴湧而出,形成二十呎高的管狀物。艾亨博士抓著操縱桿,小心地讓「深航四號」朝右轉,以避開那些煙囪。

「我來到熱泉噴口了,」他說。「以二節的速度航行,那些海底煙囪就在我左邊。」

「潛艇的操作狀況怎麼樣?」海倫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

「棒呆了。這種寶貝我自己也想要一個。」

她笑了起來。「那你可得準備好寫一張鉅額支票,史蒂芬。看到結核場了嗎?應該就在你正前方。」

艾亨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前方幽暗的水域。片刻之後他說:「我看到了。」

那些錳結核看起來像是散落在海底的煤塊,由礦物質微粒凝固在石頭或沙粒表面而形成,出奇地平滑,近乎怪異,它們是鈦和其他貴重金屬的珍貴來源。但艾亨沒理會那些錳結核。他要尋找的那樣東西,還更加珍貴。

「我要往下進入峽谷了。」他說。

他操縱著「深航四號」駛出高原的邊緣。等到速度增加到兩節,微型潛艇的雙翼便開始製造出類似飛機機翼的反作用力,引導著潛艇下行。他開始降入那道深淵。

「一千一百公尺,」他逐步報出數字。「一千一百五十……」

「小心四周要留下空隙。那道裂谷很窄。你監測到水溫了嗎?」

「開始上升了。現在升到攝氏十三度。」

「離熱泉噴口還有一段距離。再過兩百公尺就會碰到熱水了。」

一個影子忽然衝過艾亨面前。他瑟縮了一下,無意間扭動了操縱桿,潛艇往右舷翻轉,吭噹一聲重重撞上峽谷的山壁,整個艙殼隨之猛烈震動。

「天啊!」

「怎麼了?」海倫說。「史蒂芬,你那邊怎麼了?」

他換氣過度了,貼著艙體的心臟猛跳。艙殼。我把艙殼撞壞了嗎?在自己刺耳的呼吸聲中,他等著聽到鋼製艙殼吱呀裂開的聲音,等著致命的水流轟然衝進來。他此時在海平面底下一千一百多公尺,超過一百個標準大氣壓力的強度就像個拳頭般,從四面八方緊緊捏著他。只要艙殼上有一道裂痕,只要有一絲水噴進來,他就會被壓爛。

「史蒂芬,請回答!」

他全身冒出冷汗,最後終於有辦法開口。「我剛剛被嚇了一跳—撞上了峽谷山壁—」

「有什麼損傷嗎?」

他望著潛艇的圓頂鼻椎外。「看不出來。我想前視聲納撞到山壁了。」

「潛艇還可以移動嗎?」

他試了試操縱桿,讓潛艇往左舷稍微轉動。「可以,可以。」他鬆了一口大氣。「我想我沒事。剛剛有個什麼游過我面前。害我嚇了一跳。」

「有個什麼?」

「移動太快了!那是一道條紋—就像蛇一樣揮過去。」

「頭部像普通的魚,但是身體像鰻魚嗎?」

「沒錯。沒錯,我剛剛看到就是這個。」

「那就是綿(eelpout)。Thermarces cerberus。」

Cerberus,艾亨想著打了個冷顫。就是希臘羅馬神話中,鎮守在地獄門口那隻三頭犬的名字。

「這種魚會被熱力和硫吸引而來,」海倫說。「等你更接近熱泉噴口,還會看到更多。」

你說了算。艾亨對海洋生物學幾乎一無所知。此時漂過壓克力玻璃面罩外的那些物種,對他而言只是一些新奇的活路牌,可以指引他邁向目標而已。此刻他雙手穩穩放在操縱裝置上,讓「深航四號」往下潛得更深。

兩千公尺。三千公尺。

如果剛剛那一撞,其實撞壞了艙殼呢?

四千公尺,隨著深度下降,水壓也直線上升。現在水的顏色變得更黑了,還夾雜著下方噴口湧上來的一縷縷硫磺色。富含礦物質懸浮物的海水一片濃濁,機翼燈的光線幾乎無法穿透。打著旋的沉積物害他什麼都看不見,於是他操縱潛艇駛出這一段帶著硫磺色調的水域,能見度好轉了。他往下潛到熱泉噴口的一側,避開被岩漿加熱的一縷縷海水,但艙外的溫度仍在繼續攀升。

攝氏四十九度。

又一道流動的條紋揮過他的視野。這回他抓著操縱桿的手沒亂扭了。他又看到了更多綿,像一條條垂著頭的肥蛇被懸吊在半空中。下方熱泉噴口湧出來的溫熱海水中,含有豐富的硫化氫,這種化學物質有毒,一般生物無法在其中生存。但即使在這片具有毒性的黑色海水中,依然有生物繁衍,而且形式奇妙又美麗。黏附在峽谷山壁上的是搖曳的巨型管蠕蟲,長度達到六呎,頂部是毛茸茸的緋紅色頭冠。他也看到了一群群白殼巨蚌,探出毛茸茸的紅色舌頭。另外還有螃蟹,匆匆在裂縫間奔跑,怪異的蒼白顏色有如鬼魅。

雖然艙內的空調還在運轉,但他已經開始感受到熱度了。

六千公尺。水溫達到攝氏八十二度。至於那一縷縷被滾燙岩漿燙熱的海水,溫度則會超過攝氏兩百六十度。在這裡,四周是一片全然的黑暗,海水有毒且超熱,但竟然連在這種地方都能有生物存活下去,似乎是一種奇蹟了。

「我來到六千零六十公尺了,」他說。「還沒看到它。」

他耳機中傳來海倫的聲音,微弱而帶著爆擦音。「山壁上有一個突出的岩架。應該到六千零八十公尺的深度就會看到。」

「我正在找。」

「下降速度放慢。很快就會看到了。」

 「六千零七十,還在找。這裡的海水像豌豆湯似的。也許我位置錯了。」

 「……聲納數據……上頭塌下來了!」她狂亂的訊息消失在一片靜電雜音中。

 「我沒收到。請重複。」

 「峽谷的山壁垮了!碎片正朝你那邊掉。趕快離開那裡!」

 岩石砸在艙殼的乒乓聲好大,害他慌亂中把操縱桿往前猛推。一個巨大的陰影穿過陰暗水域,筆直落下,擊中他前方一片峽谷的岩架,撞出一大片落雨般的碎屑。乒乓聲愈來愈急。然後一個震耳欲聾的吭噹聲,伴隨而來的震動像一記重拳打在他身上。

他的頭被震得往前猛衝,下巴撞在艙壁上。他感覺到自己往一旁傾斜,右舷機翼刮過山壁上突出的岩石時,他聽到可怕的金屬吱呀聲。潛艇繼續翻轉,沉澱物旋轉著形成一團茫然無向的濃雲,掠過他眼前。

他壓下緊急上浮的拉桿,同時手忙腳亂地拉扯著操縱桿,想讓潛艇往上升。「深航四號」搖晃著往前,金屬艙殼刮過岩石的時候,突然停下了。潛艇就卡在那裡,往右傾斜。他慌忙抓著操縱桿猛搖,又把加速器推到底。

沒有反應。

他暫停一下,心臟猛跳,然後努力想壓下自己高漲的恐慌感。為什麼動不了?為什麼潛艇沒有反應?他逼自己看清兩個數字顯示板。電池用量表完整無損。空調顯示板也還在運作。深度數字表顯示是六千零八十二公尺。

懸浮物逐漸沉澱下來,左舷機翼燈的光照出了四周的形影。在潛艇鼻錐的正前方,他看到一片鋸齒狀黑色岩石和血紅色的巨型管蠕蟲,那個景貌好陌生。他伸長脖子朝右舷看,眼前所見讓他的胃往上翻。

右舷的機翼緊緊嵌在兩塊岩石間。他無法往前進,也無法朝後退。我困在一個墳墓裡,位於海平面之下一萬九千呎。

「……收到了嗎?史蒂芬,你收到了嗎?」

他聽到自己恐懼的微弱聲音:「我動不了—右舷卡在—」

「……左舷的機翼板。左右偏擺一下,說不定就能脫身了。」

「我試過了。全都試過了。就是動不了。」

耳機裡一片死寂。斷訊了嗎?是他們切斷的嗎?他想著遙遠上方的那艘船。在波濤中微微起伏的甲板。他想著陽光。水面上是個美麗的晴天,海鳥在天空翱翔。大海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藍……

這時耳機裡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是帕默.蓋布里爾,資助這趟探險的人。他講話一如往常,冷靜而自制。

「救援程序開始了,史蒂芬。另一艘潛水艇已經出發。我們會盡快把你救上來。」然後他暫停一下,才說:

「你看得到什麼嗎?周圍的環境是什麼樣?」

「我—我停在熱泉噴口上頭的一個岩架。」

「能看清多少細節?」

「什麼?」

「你現在是在六千零八十二公尺。剛好就是我們感興趣的深度。你卡住的那個岩架怎麼樣?那些岩石呢?」

我都快要死掉了,他還在跟我問那些該死的石頭。

「史蒂芬,打開警示閃燈,跟我們說你看到了什麼。」

他勉強把視線轉到儀表板上,打開警示閃燈。

明亮的光線衝破昏暗。他盯著那片搖晃的景象在眼前現形。之前他只注意到管蠕蟲。現在他轉移焦點,望著散落在岩架上那一大片岩屑。那些石頭呈煤黑色,像錳結核,但眼前這些有鋸齒狀的邊緣,像凝結在一起的玻璃碎片。他往右看,望著那片剛裂開、卡住他機翼的岩石,忽然明白眼前所見是什麼。

「海倫是對的。」他低語道。

「我沒聽到。」

「她是對的!銥源—我現在清楚看到了—」

「你聲音愈來愈小。建議你……」蓋布里爾的聲音被一片靜電雜音掩蓋,然後消失了。

「我沒收到。重複,我沒收到!」艾亨說。

沒有回答。

他聽到自己的心臟怦怦跳,呼吸聲好大。慢下來,慢下來。否則氧氣很快就會用光了……

在他的壓克力玻璃圓頂外,生命踏著曼妙的舞姿,漂過這片有毒的海水。時間緩緩過去,幾分鐘逐漸延長為幾小時,他看著那些巨型管蠕蟲搖晃,緋紅色的絨毛仔細搜尋著營養素。他看到一隻沒有眼睛的螃蟹,緩緩走過那片岩石地。

燈光變暗了。空調風扇忽然沉默下來。

快沒電了。

他關掉警示閃燈。現在只剩左翼燈微弱的光線了。再過幾分鐘,他就會開始感覺到被岩漿燙熱的、高達攝氏八十二度的海水。那個熱度會穿透艙殼,讓他泡在自己的汗水中,緩緩被煮熟。他已經感覺到腦殼上冒出一滴汗,滑到臉頰。他依然緊盯著那隻螃蟹,踏著優雅的步伐,走過那片岩架。

機翼燈開始閃爍。

然後熄滅了。

 

發射
2

中斷。

固態燃料助推火箭轟隆作響,軌道飛行器震搖刺骨,此時任務專家艾瑪.瓦森的心頭,清楚浮現出中斷的指令,彷彿有人在她通訊耳麥的另一頭大喊。其實沒有任何組員說出這個字眼,但那一刻,她知道必須下這個決定,而且要快。指揮官鮑伯.克瑞吉和駕駛員吉兒.休伊特坐在前面的駕駛艙裡,艾瑪還沒聽到他們宣佈決定。但沒有差別。他們同一組人已經共事太久,可以看透彼此的心思,而且太空梭飛行控制台上那些亮起的琥珀色警示燈,也清楚宣示了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幾秒之前,抗拒大氣阻力而往上推升的軌道飛行器開始劇烈震動,表示奮進號太空梭已經達到了最大Q點(Max Q),也就是發射期間空氣動力壓力的最大點。當時克瑞吉曾暫時將主引擎動力降到七十%,以降低震動的程度。現在根據控制台的警示燈光,顯示三具主引擎已經有兩具故障。即使剩下的一具主引擎和兩個固態燃料助推火箭都還在運轉,他們也絕對到不了軌道。

他們得中斷發射了。

「控制中心,這裡是奮進號。」克瑞吉說,聲音清晰而平穩,沒有一絲憂慮。「無法加速。左邊和中間的主引擎在最大Q點時故障。我們上不了軌道了。即將採取『返回發射基地中斷』。」

「收到,奮進號。確認兩具主引擎故障。在助推火箭的燃料燒完之後,就進行『返回發射基地中斷』。」

艾瑪已經迅速翻了一下那疊檢查表,抽出了「返回發射基地中斷」的卡片。全組人都記得這個流程的每個步驟,但在緊急中斷的慌亂狀況下,可能會忘記某個必要的步驟。這張檢查表能帶給他們安全感。

艾瑪心跳加速地瀏覽了一遍適當的動作流程,上頭都有清楚的藍色標示。失去兩個主引擎的「返回發射基地中斷」,他們有機會平安度過—但只是理論上。因為必須有一連串近乎奇蹟的狀況發生。首先,在脫離巨大的外燃料箱之前,他們要先清空燃料、關掉最後一個主引擎。然後克瑞吉會把軌道飛行器俯仰轉半圈,成為頭部向上的姿勢,朝發射台的方向飛回去。他將只有一次機會,載著他們安全降落在甘迺迪太空中心。只要犯一個錯,奮進號就會衝進海裡。

現在他們的性命,都掌握在克瑞吉指揮官手上了。

升空快要滿兩分鐘時,一直跟任務控制中心保持通訊的克瑞吉口氣還是很平穩,甚至有點厭煩。兩分鐘是下一個危機點。螢幕顯示器亮出了Pc>50的訊號。助推火箭裡的固態燃料燒光了,很準時。

火箭裡的燃料一耗盡,艾瑪立刻感覺到速度明顯減緩。接下來助推火箭上的連接螺栓被炸開,火箭脫離,窗戶上出現了一道明亮的閃光,逼得她瞇起眼睛。

發射期間的震耳轟響不祥地沉寂下來,劇烈的震動也轉為一片平穩,近乎寧靜。在這片突如其來的平靜中,她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加速,猛跳的心臟就像一個拳頭,不斷敲打著她胸部的安全帶。

「控制中心,這裡是奮進號,」克瑞吉說,還是冷靜得反常。「助推火箭脫離了。」

「收到,我們看見了。」

「開始中斷程序。」克瑞吉壓下「中斷」按鈕,旋轉開關已經轉到了「返回發射基地中斷」選項。

透過通訊裝置,艾瑪聽到吉兒.休伊特喊道,「艾瑪,唸一下檢查表!」

「沒問題。」艾瑪開始高聲唸起來,她自己的聲音也跟克瑞吉和休伊特一樣冷靜異常。任何聽到這些對話的人,絕對想不到他們正面臨著大災難。他們假裝像是機器一樣,壓抑著自己的恐慌,靠死背和訓練做出每個動作。軌道飛行器上的電腦會自動設定返航路線。他們會繼續順著發射方向往上飛,爬升到四十萬呎,以消耗掉燃料。

現在軌道飛行器開始俯仰轉動,機尾往上轉半圈到另一頭,她感覺到那種旋轉的暈眩。原來上下顛倒的地平線忽然翻正了,同時他們回頭飛向近四百哩之外的甘迺迪太空中心。

「奮進號,這裡是控制中心。關掉主引擎。」

「收到,」克瑞吉回答。「主引擎關掉。」

在儀表板上,三個引擎的狀態指示燈忽然都亮出紅色。他已經關掉了主引擎,再過二十分鐘,外燃料箱就會掉進海裡了。

高度降得很快,艾瑪心想。但我們要回家了。

她驚跳了一下。警示鈴聲響了,控制台上又有新的燈號亮起。

「控制中心,三號電腦壞了!」休伊特大喊。「我們失去了一個導航狀態航線圖!重複,我們失去了一個導航狀態航線圖!」

「有可能是慣性測量裝置故障,」安迪.梅塞爾說,他也是任務專家,坐在艾瑪旁邊。「讓電腦離線吧。」

「不!有可能只是資料匯流排破損!」艾瑪插話。「我建議接上備用的。」

「我贊成。」克瑞吉大聲說。

「接上備用系統。」休伊特說,轉到了五號電腦。

導航畫面又出現了。每個人都鬆了一口大氣。

外頭的炸藥發出火光,顯示空的外燃料箱已經脫離了。他們看不到它掉進海裡,但知道另一個危機點剛剛度過。現在只剩軌道飛行器獨自飛行,像一隻肥胖又笨拙的大鳥,朝家的方向滑翔。

休伊特叫起來,「狗屎!我們失去了一個輔助動力系統!」

又有新的警示聲響起,艾瑪連忙抬頭。一具輔助動力系統失效了。然後另一個警示聲大作,她恐慌地看向控制台。上頭一大堆琥珀色的警示燈號閃爍著。在視訊螢幕上,所有資訊都消失了,只剩下不祥的黑白線條。災難性的電腦故障。他們在缺乏導航資訊的狀況下飛行,也無法控制襟翼以保持平穩。

「安迪和我處理輔助動力系統故障!」艾瑪大喊。

「重新啟動備用電腦!」

休伊特一邊撥動開關一邊詛咒。「各位,這一點也不好玩。一點反應也沒有—」

「再啟動一次!」

「還是沒有用。」

「飛機傾斜了!」艾瑪喊道,覺得自己的胃翻轉了起來。

克瑞吉使勁挪動著操縱桿,但他們已經朝右舷歪得太厲害。地平線轉成垂直,然後又轉成上下顛倒。下一圈轉得更快,地平線打著轉,海與天交替迴旋得令人暈眩作嘔。

死亡的迴旋。

她聽到休伊特呻吟,聽到克瑞吉坦然而認命地說:「我控制不了它了。」

接著,致命的旋轉加速,衝向驟然而震撼的終局。

然後是一片死寂。

他們的通訊裝置傳來一個愉悅的聲音,「抱歉啦,各位。你們這回沒成功。」

艾瑪拉掉頭上戴的耳麥。「那樣很不公平,海柔!」

吉兒.休伊特也幫腔抗議,「嘿,妳是存心想害死我們。我們根本沒有機會。」

艾瑪是第一個爬出太空梭飛行模擬器的組員,其他人也緊跟在後。她走進沒有窗子的控制室,三個教練坐在那排控制台後面。

組長海柔.蓓拉臉上掛著惡作劇的微笑,在椅子上旋轉過來,面對著怒氣沖沖的克瑞吉指揮官這一組四人。儘管一頭燦爛的褐色捲髮,看起來像個豐滿的大地之母,但海柔其實是個殘酷無情的操練高手,她以最困難的模擬狀況考驗她的飛行小組,每當小組無法成功度過危機,好像就算是她贏了似的。海柔很清楚每次發射都可能以災難告終,所以她希望自己負責訓練的太空人,能夠具有各種存活的技能。失去一組人馬是她的惡夢,她只希望永遠不會碰上。

「這次模擬實在太低級了,海柔。」克瑞吉抱怨道。

「嘿,你們老是成功度過危機。我們得挫挫你們的銳氣才行。」

「拜託,」安迪說。「升空時掛掉兩個引擎?一個資料匯流排破損?一個輔助動力系統?然後妳又加上一個壞掉的五號電腦?妳要給我們多少故障和毛病?太不切實際了。」

另一個教練派屈克咧嘴笑著轉過來。「你們還沒注意到我們丟的另一個狀況呢。」

「還有什麼?」

「我讓你們的氧氣槽感應器故障。你們沒人看到壓力表上頭的數字改變了,對不對?」

克瑞吉大笑一聲。「哪來的時間啊?我們都忙著處理其他一打故障問題了。」

海柔舉起一隻粗壯的臂膀,做出停戰的姿勢。「好吧,各位。或許我們的確做得太過火了。坦白說,我們很驚訝你們進行『返回發射基地中斷』還能撐那麼久。我們想再丟個扳手進去(throw in a wrench),好讓這個模擬更有趣。」

「你們根本把整個該死的工具箱都丟進來了。」休伊特嗤之以鼻。

「老實說,」派屈克指出,「你們有點太自負了。」

「應該說是自信。」艾瑪說。

「這樣很好,」海柔承認。「自信是好事。你們上星期的那次綜合模擬,就展現出很棒的團隊合作狀況。連高登.歐比都說他印象很深刻。」

「獅身人面像這麼說?」克瑞吉驚訝地抬起一邊眉毛。高登.歐比是飛行人員事務處的主任,向來沉默冷淡且莫測高深,因而詹森太空中心裡沒有人真正了解他。他可以在任務管理會議開會時,從頭到尾不發一語,但人人都曉得他把所有細節記在心裡。太空人都對他又敬佩又有點畏懼。他的職位對於飛行任務的人選有最後決定權,也因此可以造就或毀掉一個太空人的事業。他讚美克瑞吉這組人,這件事的確是個好消息。

不過海柔緊接著就又殺了他們的威風。「不過呢,」她說,「歐比也很擔心,你們把模擬看得太輕鬆愉快了。好像這對你們只是個遊戲。」

「不然他還期望我們怎麼樣?」休伊特說。「一直想著那一萬種摔死或燒死的死法嗎?」

「空難可不只是理論上有可能而已。」

海柔平靜地說出這句話,讓他們都暫時沉默下來。自從挑戰者號太空梭的空難以來,太空人小組裡的每個人就充分意識到,另一樁大型事故只是遲早的事情。坐在兩根助推火箭上頭、準備好要帶著五百萬磅爆炸推力衝上天空的人,對於這個行業的危險性是不可能等閒視之的。然而他們在太空中很少談到死;去談就是承認了死的可能性,承認下一架出事的太空梭上頭也可能有自己。

海柔意識到,她是在他們精神高昂的當口潑冷水。以這種方式結束一次訓練可不妙,現在她想收回之前的批評。

「我會說這些,是因為你們這個團隊合作無間、表現得太好了。我得很努力給你們出難題。離發射還有三個月,你們的狀態就已經這麼好了。但我希望你們還能更好。」

「換句話說,各位,」派屈克坐在他的控制台前說。「別那麼自負。」

鮑伯.克瑞吉假裝謙虛地低下頭。「我們馬上就回家,穿上苦修的剛毛襯衣好了。」

「太過自信是很危險的。」海柔說。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面對著克瑞吉。已經出過三次太空梭飛行任務的克瑞吉比她高半個頭,而且他當過海軍飛行員,有那種飛官的自信姿態。但海柔沒被克瑞吉嚇倒,也不會被她訓練的任何太空人嚇倒。無論他們是火箭科學家或軍事健兒,都同樣只會激起她母性的關切:希望他們出任務之後,能活著回來。

她說:「你太會帶人了,鮑伯,結果弄得你的組員都以為這件事很容易。」

「不,是他們讓這件事看起來很容易。因為他們很行。」

「再說吧。星期二還要進行綜合模擬,霍里和口也會參加。到時候我們還會變出一些新花樣。」

克瑞吉咧嘴笑了。「好吧,想辦法害死我們吧。不過要公平一點。」

「命運很少公平的,」海柔嚴肅地說,「所以也別期望我會公平。」

艾瑪和鮑伯.克瑞吉坐在「夜間飛行」酒館的一個卡座裡,邊喝啤酒邊仔細檢討白天的模擬。這個慣例始自十一個月前,當時他們四個人剛被指派為第一六二號太空梭飛行任務的小組成員。此後每個星期五晚上,他們都會在航太總署路詹森太空中心旁邊的「夜間飛行」酒館碰面,檢討訓練進展。看他們哪些地方做得正確,哪些地方還需要加強。親自挑選每一個組員的克瑞吉建立起這個慣例。儘管他們每星期共事超過六十個小時,但他好像從來都不急著回家。艾瑪原先以為是因為克瑞吉剛離婚,現在一個人住,害怕回到那棟一個人空蕩蕩的房子。但等到更了解他之後,她才明白他只不過是利用這些聚會,把他工作時腎上腺素高漲的狀況延長得更久。克瑞吉生來就是為了飛行。他會閱讀那些枯燥到極點的太空梭操作手冊,只為了消遣;而且他一有空,就會跑去駕駛航太總署的那些T–38教練機。感覺上,他簡直像是痛恨地心引力把他的雙腳限制在地面上。

他無法明白,為什麼其他組員在白天工作結束後會想回家;而今天晚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坐在「夜間飛行」慣常的桌子旁,似乎令他有點傷感。吉兒.休伊特去參加她侄子的鋼琴獨奏會,安迪.梅塞爾則回家慶祝他結婚十週年。到了約定的時間,只有艾瑪和克瑞吉出現,而此刻他們剛檢討完這個星期的模擬,接著兩人沉默了許久。工作的事情談完之後,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明天我要開T–38教練機到白沙基地,」他說。「要不要一起去?」

「沒辦法。我跟律師有約。」

「所以妳跟傑克真的打算離婚了?」

她嘆了口氣。「已經開始準備工作了。他找了律師,我也找了律師。離婚已經是沒辦法避免了。」

「聽起來好像妳還在猶豫。」

她穩穩地放下啤酒。「我沒猶豫。」

「那妳幹嘛還戴著他給的戒指?」

她低頭看看手指上那枚金色的結婚戒指,忽然發起狠想拔下來,可是拔不動。戴在手指上七年,那枚戒指似乎嵌進了她的肉裡,不肯離開。她詛咒著,又用力拔了一次,這回很用力,戒指滑過指節時還刮掉一塊皮。她把戒指放在桌上。「你看,我是自由身了。」

克瑞吉笑了起來。「你們兩個光是鬧離婚,就鬧得比我結婚的時間還久。總之,你們兩個到底還在爭什麼?」

她身子往後一垮,忽然好累。「什麼都爭。我承認,我自己也不是很講道理。幾個星期前,我們試著想坐下來,列出所有財產的清單。看我想要什麼,他想要什麼。我們保證自己會很文明,會像兩個冷靜而成熟的大人。好吧,等我們清單列到一半,就完全開戰了。簡直想把對方置於死地。」她嘆了口氣。其實她和傑克向來就是如此。同樣頑固、同樣容易激動。不論是相愛或相爭,兩人之間總是火花四射。「我們一致同意的只有一件事,」她說。「那隻貓歸我。」

「真有福氣啊。」

她看著他。「你後悔過嗎?」

「你是指我離婚的事?從來沒有。」儘管他的回答很明確,目光卻往下落,好像想隱藏彼此都知道的實情:他還在哀悼自己婚姻的失敗。儘管他夠勇敢,可以把自己綁在幾百磅的爆炸性燃料上頭,卻仍不免被尋常的寂寞所苦。

「問題就出在這裡,妳知道。我終於搞清楚了,」他說。「一般人不了解我們,因為他們的夢想跟我們不一樣。唯一能跟太空人維繫婚姻的,就是聖人和烈士。或者根本不在乎我們死活的人。」他苦笑起來。「邦妮不是烈士。而且她絕對不了解我們的夢想。」

艾瑪低頭看著自己的結婚戒指,放在桌上亮晶晶的。「傑克了解,」她輕聲說。「他也有同樣的夢想。所以才會毀了我們的婚姻。因為我可以上去,他卻不能。因為他沒辦法跟我一樣。」

「那他就該成熟一點,面對現實。不見得人人都是那塊料。」

「你知道,我真希望你提到他的時候,不要講得好像他被淘汰掉似的。」

「嘿,是他自己要辭職的。」

「不然他能怎麼辦?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參加飛行任務了。如果他們不讓他飛,留在太空人小組裡面就沒意義了。」

「他們不讓他飛,是為了他好。」

「那是醫學上的猜測。有過腎結石的人,並不表示以後還會有。」

「好吧,艾瑪醫師,妳是醫師。那妳告訴我,如果妳知道傑克的病歷,妳會希望他當妳的太空梭隊友嗎?」

她頓了一下。「會,身為醫師,我會的。傑克很可能在太空中完全沒事。他能力太強了,我無法想像他們為什麼不讓他上去。我可能會跟他離婚,但我很尊敬他的專業能力。」

克瑞吉大笑,喝光杯裡的啤酒。「這件事妳不完全客觀,對吧?」

她想開口辯駁,然後這才發現找不到什麼理由。克瑞吉說得沒錯。只要是關於傑克.麥卡倫的事情,她就從來無法客觀。

外頭是休士頓悶熱的夏夜,她走到「夜間飛行」的停車場,停下來抬頭望著天空。城市的燈光照得星空都顯得黯淡,但她還是欣慰自己看得到那些熟悉的星座。仙后座和仙女座和七姊妹星團。每回看到這些星座,她就想起那個夏夜,她們兩人並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時,傑克跟她說過的話。那一夜她才第一次明白自己愛上他了。

天空充滿了女人,艾瑪。妳也屬於那裡。

她輕聲說:「你也是,傑克。」

她開了車門,坐進駕駛座。她伸手到口袋裡,拿出結婚戒指。在昏暗的汽車內,她凝視著戒指,想著它所代表的七年婚姻。就要結束了。

她把戒指放回口袋,覺得左手空蕩蕩的,毫無遮蔽。我得習慣這個狀況,她心想,然後發動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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